老板说的也是,对当地人来说,海不过是他们日常生活背景的一部分罢了。而他则是从小就想去看海,却一直苦无机会。
对他而言,蔚蓝的汪洋有一种神奇的魅力。它是活的、生动的,带给人的却是一股深沈的宁静。这两种不和谐却能完美地搭配在一起。
所以他每天早上,都会花时间走一段小路,特地到海边享受这种无人的安详及清凉的海风。
思绪回旋,他想到那出其不意和他撞见的小女孩,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一笑。
她很明显地已偷窥他多时,难怪今早总觉得有人一直从背后盯著他。
虽只是惊鸿一瞥,但他却已开始莫名地期待,希望明天能再遇见她。
阳光懒懒地亲吻著海面,将一切镀上金色的边。
她蹲在沙滩上寻找中意的贝壳,不经意地抬头,却看见昨天撞见的那个男人。
她站起来,朝他挥手。
男人笔直地走了过来。
很奇怪的是,她竟不感到害怕。这个男人并不是个坏人!她就是知道。
他有一头黑得发亮的头发,五官很深,个子很高,她必须将头仰为四十五度角方能对上他深墨色的视线。他穿著米色的休闲服,敏锐的双眼一瞬也不瞬盯著她。
“嗨!”
“嗨!”她笑笑。“我昨天也有看到你哦,你不住在这儿对吗?”
“对。”他颔首。“我是从台北来这里玩的。”
“我住在前面。”她比个方向。“你叫什么名字,叔叔?”
“我叫仇怀恩。”他本想伸手摸摸她的头,犹豫一下,又缩回了手。
这小女孩可真漂亮!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镶嵌在娇小的脸蛋上,闪亮如星,细细的黑色长发长及腰臀,皮肤乳皙透明。她穿著一件老旧过大的泛白洋装,小脚丫赤裸,末著任何鞋袜,海风使她的裙袂随长发飘散,恍若一名误闯人间的小精灵。
仇怀恩和小孩交谈的经验并不多——应该说根本没有。他有过的女人每一个都会和他撒娇、挑逗或开口要钱,但却没有真正“交谈”的经验,所以现在面对这么个小女孩,他生平竟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。
“我叫安小璃。”她清清喉咙,怯怯地报出自己的名字。
这孩子很害怕!他有点惊讶地发现这点,继而产生莫大的好奇心。
乌木似的眼眸一柔,他放轻声调。“我不是坏人,别怕。”
没料到她立刻把头摇得如波浪鼓般。“我不怕你呀,你又不是坏人。”
如果这句话给道上的其他人听到了,肯定捧腹狂笑三声——
仇怀恩不是坏人?那世界上还有好人吗?
仇怀恩唇边浮出一抹讥讽的笑。
安小璃静静地看着他,感觉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深沈,一种她不了解的冷漠孤郁,全都凝在他轻锁的眉间。
一股冲动让她将手搭在他腕上,往上对著他惊异的双眸。
她心中有种冲动,想要开口说些什么,却又无从说起,她绞尽心思才道:“不要难过,叔叔。我知道你是个好人。”
小脑袋用力地点著,童稚的脸庞令他心头一热。
他展出三十年来最真心切意的微笑。“你在做什么?捡贝壳吗?”
一直到夕阳余晖将落,仍可看见这一大一小的身影在海边逗留。
“叔叔,台北真的很大、很大吗?房子很高、很高吗?马路上有很多、很多车吗,大家真的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吗?”
仇怀恩并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他一大早就来到海边,可是当他看见安小璃对他露出欢迎的笑容、满手砂粒地跑上前,还毫不考虑地牵住他的手时,就觉得什么问题都不重要了。
仇怀恩一一回答她的问题而且很高兴地看着她那原有些苍白的小脸,因为她的跑动而泛出一丝血色。
“耶,叔叔快过来看。”
不晓得她有什么惊人的大发现?拍拍裤子上的灰尘,他蹲在她的身侧,偌大的体型令她更形瘦弱。她略欠了欠身,挪给他大一点的空间。
她半趴在一处岩堆上,仰首看着仇怀恩——“嘘!”很稚气地竖起食指放在下唇末端,示意他别开口说话,以免惊到那小小的生物。
“嘘!”仇怀恩依样画葫芦地挤眉弄眼,得到安小璃认真慎重的颔首,还有甜甜一笑。
那一笑,仇怀恩就愣住了。他竟希望可以就这样看着她的笑容,穷其一生也不厌倦。
在期待的视线中,一只小小细细的剪子谨慎地从岩缝中伸出。像在活动筋骨,那只小螃蟹一点一点走了出来,横行的动作逗趣至极。
“它好好笑,对不对,叔叔?”安小璃沈醉在这小小的喜悦中,还不忘企图要与他分享。
仇怀恩愣愣地看着她、愣愣地点头。生平第一次,他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。
彷佛他是为了她而来到这个海边似的。
“在想什么呀,小老太婆?”